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坊間□ 陳 瑩 因為同事捎來的一個口信,讓我想起了老家的“胡林道兒”?! ≡卩l(xiāng)鎮(zhèn)稅務(wù)所工作的謝所長喜歡運(yùn)動,好天好道的時候經(jīng)常騎自行車上下班。這天他騎行到104國道崮山段,屁股底下咯噔一震,蹬不動了。下來一瞅,后車胎讓釘子扎了,只好推車子步行。一邊推車疾走,一邊左顧右盼,正在為“踏破鐵鞋無覓處”而犯愁,沒想到“得來全不費(fèi)工夫”,猛然看到國道邊上有座二層小樓,樓頂高懸一行大字招牌:崮山第一修車鋪。謝所長喜出望外,趕忙推車子過去。修車鋪老板是個年屆七旬的老人,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,待人卻是誠懇熱情。主客都是愛說話的人,交流中得知謝所長是個稅務(wù)干部,修車?yán)蠞h很興奮,趕忙打聽稅務(wù)局的陳瑩認(rèn)不認(rèn)得?得到肯定答復(fù)后,老人說,我叫王福泉,跟陳瑩以前是住在一個胡林道兒里的街坊。麻煩謝老師個事兒,見了陳瑩替我問個好。你跟他說,我們都很想他,他什么時候路過老家時,無論如何來我這里拐個彎兒,說說話,敘敘舊。他的老伴正在一旁的水龍頭底下嘩啦嘩啦洗衣服,聽到這個話頭兒,也挓挲著濕漉漉的雙手湊過來,說些類似的話,讓謝所長給我捎好?! ≈x所長為這種街坊情誼所感動,專門找我敘說此事。離開老家?guī)资炅?,還被老街坊記掛著,我禁不住眼窩子發(fā)熱,內(nèi)心里充溢著溫暖。一條曲里拐彎的山村小路,在我腦海里一下子清晰起來,這是我老家的“胡林道兒”??!“胡林道兒”是土得掉渣的方言,也被稱作“胡林道子”,官話就是胡同。我以為,寫成“互鄰道”或者“戶臨道”可能更接近實(shí)際的意思。老家村中到底有多少條胡同,我沒有統(tǒng)計過,估計絕大多數(shù)村民也不可能記得一清二楚;但是閉上眼睛想想,又感覺村里那些長短不一、曲曲直直的胡同,每一條似乎都是那么熟悉和親切。以前,農(nóng)村的孩子整天價東跑西顛,哪條胡同里沒有留下過頑皮娃娃的腳印和氣息呢? 農(nóng)村的胡同,可不像城市里的街巷那樣,都鄭重地取個正式的名字。農(nóng)村人有農(nóng)村人獨(dú)有的智慧,為了便于區(qū)分大大小小的胡同,有的胡同就以姓氏命名,比如韓家胡林道兒、王家胡林道兒;有的胡同則以地勢命名,比如北溝、西街、石頭崖子;還有的干脆以附近的標(biāo)志性地點(diǎn)命名,我兒時居住的胡同,因與供銷合作社只有一墻之隔,就被人稱作“合作社胡同”;又因胡同口有一眼千年“官井”,所以也被稱作“官井胡林道兒”?! ∥壹业睦显鹤樱c王福泉的老院兒只隔三個大門。按街坊輩分論,我得管他叫叔叔。福泉叔是先天的雙腿殘疾,他的老母親也是個瘸瘸巴巴的殘疾人。小時候聽老人們講過,以前人工推石磨,福泉叔娘兒倆一個內(nèi)瘸,一個外拐,既讓人覺得好笑,又令人心酸同情。福泉叔還有個妹妹,健康能干,小名叫白白,我管她叫白白姑。 “上天對你關(guān)了一扇門,就會對你打開一扇窗?!笨赡苁巧仙n為了彌補(bǔ)福泉叔的缺陷吧,他有個非常聰明的大腦,雙手也十分靈活有勁兒,修車子成了他養(yǎng)家糊口的終身職業(yè)。福泉叔多才多藝,一身的“藝術(shù)細(xì)菌”,年輕時是村里的文藝骨干,竹笛吹得婉轉(zhuǎn)動聽,爐火純青。20世紀(jì)70年代中期,農(nóng)村文化生活貧瘠落后,人民公社的社員們一年到頭看不了幾場電影,還都是老掉牙的黑白片。在我兒時的記憶里,除了那幾部著名的京劇舞劇“樣板戲”,似乎就剩下《地雷戰(zhàn)》《地道戰(zhàn)》《南征北戰(zhàn)》的槍炮轟鳴了。過年期間,村子里可以名正言順排練文藝節(jié)目,這成為辛苦一年的鄉(xiāng)親們最重要的娛樂活動。從臘月到正月,福泉叔家逼仄的土坯屋,就成了男女演員的集結(jié)地。不甚寬敞的小院子里天天敲鑼打鼓,吹拉彈唱。整條胡同的孩子們,就簇?fù)碓诟H寮业男≡豪?,竄過來竄過去,你喊我叫,湊熱鬧,瞅稀罕。 福泉叔的婚姻頗具傳奇色彩,居然娶了活潑俊俏的“村花兒”王繼英。當(dāng)然是“戲為媒”,王繼英是村中文藝宣傳隊的“女一號”,沖破層層世俗的阻力,義無反顧地嫁給一個殘疾人,這在當(dāng)時得需要多大的勇氣??!所以說,人生在世,還是得有點(diǎn)兒才藝;福泉叔的姻緣,詮釋了“郎才女貌”的真諦。白白姑也是當(dāng)莊做親,嫁給了一位勤勞樸實(shí)的韓姓青年?! ∥壹业睦险豪?,居住過我無憂無慮的童年。后來我在外工作,母親也一直隨我居住,老家只空留了幾間房子。但在我的腦海里,卻時常浮現(xiàn)出老家的影子:北屋的紅瓦白墻,西屋的黑瓦磚墻,南屋的灰瓦坯墻;院子里清香四溢的椿芽樹,鐵枝艷朵的石榴樹;以及后院的小平屋、雞窩子、地瓜窨子,這些都是我生命履痕的一部分呀!那時候家家戶戶孩子多,我與一大群小小子、小妮子,經(jīng)常在大門外的胡同里跳繩、磕拐、跳房子、扇“元寶”、摔“哇嗚”,摸爬滾打,至今記憶猶新。一個個老街坊,鮮活的面容依然在眼前閃現(xiàn):簡樸勤謹(jǐn)?shù)亩棠?,小腳長壽的三奶奶,樂善好施幫過百家門的陳士琦大爺,寫一筆好字的教書先生陳士璋大爺,純樸厚道為人實(shí)誠的保祥大哥……這些我念念不忘的老人啊,已經(jīng)一個跟著一個故去了。偶爾回老家,遇到的多是年輕而陌生的面孔,兒童相見不相識嘍!時下的村子整潔美麗,舊貌變新顏,大街小巷的泥土路面,都鋪上了光滑平整的水泥混凝土。不由得慨嘆時光荏苒,滄海桑田?! 啄昵?,在老街坊們的鼓動下,我將瀕臨坍塌的老屋老院子整個翻新了。市里的幾個畫家朋友熱愛農(nóng)村,喜歡田園風(fēng)光,我便將新修的房舍交由她們居住管理,農(nóng)家院煥發(fā)出勃勃生機(jī)。福泉叔也早將老宅院賣給了一戶劉姓鄰居,自己則在國道邊上蓋了二層小樓,便是起先提到的“崮山第一修車鋪”。好長時間沒有與福泉叔見面了,現(xiàn)在疫情過去了,我一定得抽時間去拜望一下這些老街坊;再去魂牽夢縈的胡林道子,腳踏實(shí)地走上一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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